工程业绩
父亲的印记
父亲离开已经五年,平凡的一人,平凡的一生,现在回想父亲的世界好像只有黑白两色,或在我的记忆深处,尚有些许其它的色彩。
父亲共有三兄妹,排行老大,下面有两个妹妹。他们那一辈,好像总是伴随着困苦。照理,我爷爷是私塾先生,应该不至如此,但人生就是这样:我们不敢对生活开玩笑,生活却常拿我们开涮。在父亲还小的时候,爷爷吸食鸦片上瘾,最后发展到将奶奶的陪嫁都偷去换鸦片时,家族的长辈再无法容忍,将爷爷逐了出去。从此,就奶奶一人拉扯三个孩子,父亲是家中的老大,自然责无旁贷,在11岁时就成为家中的主要劳力,我们在这个年龄还不太明白事理时,父亲已经要挑粪上山。开始时因为个子太小,挑着成人的农具,总是要在肩上垫个厚厚的垫肩。在农闲的时候,为补贴家用,就和其他大人去做挑夫,往往别人早早回家了,父亲还一个人半夜打着火把往家赶。我不知道父亲是怎样熬过这段艰难的时光,只知道父亲开始吸旱烟,用他的话说:解乏。我常常想象着一个小小的人儿,肩上扛着沉重的担子,嘴上叼着个长长的旱烟枪,是如此的滑稽和辛酸!
人总是要长大的,父亲在二十来岁也迎娶了母亲,成了一个家,然后又东拼西凑地为俩个妹妹准备好丰厚的嫁妆,将她们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。直至今日,两个姨嬢讲起她们的出嫁都脸上放光。其实,以当时的家庭条件,完全不必如此,但困苦的生活总使人要强,好面子,只是苦了父亲!就在姨嬢们出嫁借的债尚未还清时,奶奶又得了乳腺癌,父亲是个孝顺的人,哪怕医生早就告诉他没法治疗,但父亲也想尽一切办法,请最好的医生为奶奶动手术,为此又欠下一屁股的债,奶奶最后也在痛苦中走了。在父亲看来,这一切都是自然不过的事情,有病就该医治,否则没有道理,往小了说,尽了孝道,别人就不好说三道四。
因为父亲的要强,好面子,孝顺,以及家庭的赤贫,被发展成为中共党员。这红色的幽默,也为他黑白的生活带来了红艳的色彩。五六十年代被提为生产队长,这个工作在那时基本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。父亲总是要和其他的生产队较劲,不停地甚至是不近人情的督促本队的社员们“超英赶美”,自然使人反感,总会有胆大的跳出来反抗。对于这种事情,父亲的处理倒也简单:不服,那就打服!这样的场景,我无缘见到,大姐倒是讲得绘声绘色的:父亲组织的社员大会,有时会演变成“武林大会”,父亲总是和社员同志们“打成一片”。当然如果单挑,父亲是骁勇善战的,极少落败,谁叫他是如此倔强的一个人呢,一般会把别人打怕!最后,参与打架的社员,因为思想的落后,总会受到人民专政的处理,再没有机会在人民食堂勺饭的资格,但这也为我们家带来不小的灾祸。反正我们家的几间草房被烧了,是谁干的,不知道,父亲得罪的人多了去!现在想想,父亲如此的拼命,往往得到的就是年终的“先进生产队”或“先进生产个人”,一张奖状,一张毛巾,一个搪瓷水杯,就是全部,实在不值!只是,父亲不这么看,特别是他在给我讲带领社员们去 “大炼钢铁”的情景时,仍滔滔不绝,激情澎湃,两眼放光,恍惚回到当年!我想那时的父亲虽有点飞扬跋扈,但纯粹并快乐着!他眼前的世界有着鲜血样的色彩,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被蒙了块红布!
父亲的“拼搏”既没有带给群众任何的实惠,也没带给家庭丁点的好处。在61、62年,大饥荒开始铺天盖地的时候,父亲也没有了心思开什么社员大会,每天对社员的分工,也变成了“昨天埋人的,今天继续埋人!”这是怎样的凄惶,特别是我的3岁的二哥饿死后,父亲的现实理想和传统理想就统统幻灭了!父亲开始假公济私,这样总算没有全家覆灭。当然,最后也被告发,差点入狱,自然也被开除了党组织,解除了所谓的“职务”。只是父亲已不再有任何的留念,权当生活开了个玩笑,红色的幽默变成黑色的啦。
后来陆陆续续有了我三哥、四姐、五姐,再有了我这个幺儿,父亲的传统理想得到了延续,生活有了奔头,他拼命地干活,挣工分,养活这一大家子人,像牛一样的劳累着。但在空闲的时间,他总搜肠刮肚给我讲些有趣的传说、故事等,当然偶尔也会情不自禁的讲他“战斗”的青春!这是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,常忘记了饥饿。这时的父亲生活是透彻的,也是真实有趣的,
这些凄惨或美好的传说、故事也流露了父亲内心柔弱的一面。但父亲外在要强的本性始终不会改变,只是他的理想在更高的地方显得很实:就是要让我们哥俩读书,离开他厌倦和疲惫了的农村,到城里去,那里是他认为的天堂,因为有国家粮可吃!不可否认,父亲有严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,但他的能力有限,只能选择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去做,为供我们兄弟读书,我的姐姐们小学毕业就回家挣工分!这样的选择自然导致父亲终生的愧疚,现实生活再苦,他也从不呵斥和打骂姐姐们,但对我们兄弟俩是非常的苛刻。农村家长教育孩子无非拳头或棍棒,这种方式直白有效,父亲也不免俗,特别是在我触犯了他的内心世界,冒犯了他的理想时,会把我打得遍地飞奔,打成惊弓之鸟!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两次挨打。一次是和小伙伴们捣毁了一对喜鹊在我家门前桉树上的窝,这刺痛了父亲柔弱的内心,破坏了他的美好!还有一次就是逃课。在父亲看来,这些都是不可被原谅的严重事件,唯有打个皮开肉绽,才能长记性,哪怕我是他的幺儿!
为避免挨揍,我唯有努力读书,12岁就独自在外求学,往往只有农忙时节回家,大家话也少了,父子均沉默,只拼命干活。
大学毕业后因国家形势的改变,我并没有吃上父亲一直为之努力的“国家粮”,反倒为生计四处奔波,这样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了。但父亲总是牵挂着我,常写信给我,只是很少讲他和母亲的情况,他告诉我的大都是些家乡的新鲜事儿,以及这些事情是如何的不合常理,不可思议,他是如此的困惑不解。我知道,父亲老了,向来要强,从不在生活面前低头,甚至有点自以为是的父亲,已经老了。
当自己终于将父亲接到身边,一起生活的时候,父亲已经七十来岁了,长期艰辛困苦的生活摧毁了他的身体,经常的生病。但父亲总是体谅我们的不易,自己撑着,最后导致中风瘫痪。父亲最后的愿望是回老家去看看,也因身体状况太差没能成行,这成了我永远的愧疚。在他去世后,我想尽办法将他送回了老家,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土葬,终于躲过了火化,我知道这是他没有说出的心愿。我能做的,也只有这些。
我曾以为对父亲的记忆会永远清晰,现在才知道其实已经变得支离破碎,如果可以,就请让我彻底的遗忘。但在今夜,父亲,请你把我想起,哪怕只是在你的梦中。
硅胶事业部 李泽文